第233章 新的开始

　　调查组的级别如此高，有关部门如此重视，除了韩长江他们卷走的资金数目巨大这个原因之外，也与双清县水产局以及其他几个投资开发区的单位职工闹事有关。以水产局为中坚的闹事队伍横穿县城，浩浩荡荡地冲进县政府大院，在那里跟信访局的领导舌战之后就开始静坐。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个时候恰逢省领导到这里视察。省领导几年都难得来一次，就这么给凑上了。打着横幅举着标语的一幕全都落在上面下来的领导眼里。

　　双清县这下想不出名都难，电视台的摄像头、摄影记者的相机等等都对准了他们。游行和静坐的镜头、图片固然不可能在电视里公开播放在报纸上公开刊登，但省里其他领导还是能够通过内参了解到。

　　上次省长下来视察的时候，出现了凶手案，一男一女被人砍死在床上，让省长大人扫兴而归。这次省领导也是拂袖而去，临走的时候丢下了一句话：“责令双清县县委县政府、绍城市市委市政府严查，必须给上级组织和绍城市人民一个交代。无论涉及到谁都要严肃处理。”

　　为了执行这个指示，相关部门一下行动起来。

　　随着调查组调查的深入，一些黑幕被逐步揭开，很多人惶惶不可终日，不少的人在忐忑不安中等待上级的处理。

　　在调查组还在进行的时候，一些传言在县城里四下传开了：有人说职工闹事的时机之所以选得那么精确，其实是肖国华和郭亮在幕后指挥的结果。有人还有鼻子有眼的说省领导来县里视察的消息就是县委书记肖国华透露给外界的。有人则信誓旦旦地说是郭亮在省城打电话给那些集资款被骗的人，让他们马上组织人员到县政府大院喊口号。……

　　无论是县里的肖国华还是党校读书的郭亮都断然否认。郭亮否认之后只有冷笑，不再理那些无聊的人。而肖国华则在一次会议上针对传言反驳道：“我是县委书记，维护一地的安定团结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我怎么敢自己鼓动职工闹事？如果是这样，那我是打着灯笼上茅房——找死。省领导下来视察，并没有不要保密。我那是安排领导的行程。怎么能说泄密呢？”

　　这话听起来非常有理，肖国华确实没有告密和组织闹事的理由，如果他这么做了，那是真正的玩火。一旦当时或将来泄漏了，他吃不了兜着走——政治仕途算是完蛋了。不过，事后人们却把他说话的腔调和过于为自己解说的动作作为怀疑内容：“如果真的不是他，为什么反应那么激烈？这不是做贼心虚吗？”

　　这话让肖国华生气了好久，但人们不知道他到底是生气还是后悔自己反应太过。

　　这件事的幕后组织者到底是谁，一直到后来都没有确定的答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肖国华在这件事之后立即恢复了在县里的威信，张春秋大会小会上做检讨。而对韩长江、牛望山携款潜逃有间接责任的牛文举更是倒霉——暂时停职接受调查。

　　肖国华是既得利益者。

　　郭亮是不是既得利益者现在还看不出来，但对他的影响却很大。因为韩长江、牛望山潜逃，职工集资的钱还不知什么时候能追回。水产局早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工作完全陷入瘫痪状态。最后有关部门决定郭亮中断党校的学习，回到水产局上班。为此，县委组织部部长邱霖阳和县政府副县长秦云还亲自到党校接人，给足了郭亮的面子。

　　这次读党校郭亮算是标准的迟到早退。党校只给他开了一个学籍证明。到了县城后，肖国华亲自下楼握着郭亮的手，勉励他好好工作，争取早日把水产局的职工安定下来，其他问题县委县政府会尽最快速度拿出一个方案来，决不会让郭亮一个人在前面冲锋陷阵。

　　肖国华抓着郭亮的手久久不放，通过这双手传达了不少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信息给他。郭亮内心知道：肖国华的意思是等过了这段敏感时机再对你论功行赏。

　　但是。郭亮还是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水产局的。看着一个好好的水产局短短几个月就被韩长江搞成这个样子，郭亮真是欲哭无泪。看着大楼前迎接他的职工一个个萎靡不振，郭亮恨不得冲上去给这些可怜又可恨的人一人一巴掌，然后大声问他们：“操！你们怎么就那么贪呢？你们真以为天上有馅饼掉下来？这下清醒了吧？”

　　但是，他还是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在众人的注视下爬上楼梯走进自己那间几乎认不出来的办公室。看着高档的办公桌、沙发、书柜、空调、……。郭亮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用最大的声音吼道：“韩长江！你这个败家子！我操你祖宗十八代！”

　　郭亮这大喊的粗话，不但没有让跟在他后面的职工生气，反而让这些人看到了一丝希望。他们默默地离开，不声不响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了。

　　郭亮回水产局的第一件事就是提拨王晓东为副局长。而且是第一副局长，撤销韩长江突击提拔的姚平副股长职务。

　　第二件事是亲自带领水产局的主要领导前往鱼产品深加工厂，旗帜鲜明地表示对鲁大爷的支持，所有不合格产品全部收回销毁，并追究相关责任人的责任。

　　第三件事就是彻底清查水产发展公司的账目，将牛望山提拨的亲信干部全部撤换。

　　第四件事就是代表局党委承诺一旦被韩长江、牛望山卷走的钱追回来，局里首先按比例归还私人集资者的本金，但利息没有。以前局里签订的有关由局里承担所有损失的协议无效，因为该协议本身就不是一个平等协议，集资者和水产局不是互惠互利的。

　　第五件事则是恢复以前的发票报销制度。在此之前出现的超额消费由水产局和经手人各自承担百分之五十。单张超额一千、总额超过一万的局里不与理睬。

　　……

　　郭亮雷厉风行的几项措施压下来，一时间真是鸡飞狗跳，但没有几个真正敢公开和郭亮叫板的。几个股级干部和剩下的两个副局长——刘建宏、李滨——曾联合起来找郭亮谈过，希望他在发票报销上网开一面。因为当时他们在接到韩长江放开报销的通知后，为了感谢一些与水产局有关系的领导，消费稍微放开了点。如果由个人承担，实在负担不起。

　　郭亮冷笑道：“当时你们怎么就吃得那么心安理得？怎么就玩得那么开心？一个人消费一万元，你以为我们水产局是皇金局？我郭亮也不是武断的人，我现在也不把这话说死。说什么我订单制度就没有改善的余地。这样，我们为此召开一次职代会，让职工来决定这些发票该怎么报销。如果职工同意报，我没意见。如果职工不同意报，那你们只剩两条路可以选择：第一条路是按职工的要求报，他们容许你们报多少你们就报多少。第二条路是我做主为你们报，但请你们写出辞职报告，我们水产局不养肥鼠。”

　　说到这里，郭亮气愤地指着办公室的装修说道：“你们看看，这像一个水产局的办公室不？外面看起来全是破烂。里面却富丽堂皇。坐在这种地方你们真的感到舒服？真的不怕职工指着脊梁骨骂？我知道这是韩长江做主搞的名堂，责任主要在他身上。但是，如果当时你们坚决反对，我想他也不敢这么做吧？……，什么事都有一个度。我比你们年轻十几岁、二十几岁都知道，我就不相信你们不知道。我问你们，是选择开职代会还是按我之前宣布的制度来。”

　　这些人心里狂骂着郭亮，但嘴里却说严格按郭亮的要求来：如果真的开职代会，那些职工还不撕了他们？现在局里已经是穷光蛋了，还给你们这些王八蛋报销这么多冤枉钱，真是岂有此理！

　　看着他们一个个灰溜溜的出门。郭亮重重地哼了一声。

　　反倒是那个从普通职工突击提拔到人秘股副股长，又突然被削为普通职工的姚平没有什么多的话，默默地听从了郭亮的安排。面对职工嘲笑的时候，她低着头一声不吭，认真地做着自己的事。最后郭亮觉得这个女人有点可怜，将她安排到鱼产品深加工厂当销售代表去了。让她常驻绍城市的门市部当普通员工。远离局里那些嘴巴长的人。

　　局里的情形稍微好转一点，郭亮就着手人秘股股长、水产发展公司经理的安排，郭亮决定对这两个位置以民主评议加组织考察的方式进行选拔。

　　经过几天的程序，终于确定了相对合适的人选。

　　没有多久，郭亮的名望慢慢有了提升。职工的情绪也慢慢平复。大家都理解现在局里确实拿不出钱来，那些损失了投资的人只能一方面祈祷公安机关早日抓到韩长江、牛望山，将他们的血汗钱夺回来，一方面也祈祷郭亮能带他们走出困境，让今后的生活有保障。

　　郭亮则多次向县委县政府汇报水产局的情况，希望县里能拿出一笔特别的资金帮助水产局渡过难关。可惜县里的财政也被张春秋搜刮得干干净净，一时间实在拿不出什么钱来帮助，最后还是肖国华做主给了水产局十万元应急，并答应到市里去，争取从市里再要一笔资金过来。

　　十万元拿回来郭亮谁也不敢告诉，只给人秘股的新股长王光辉透了气，告诉他保密，这是为了维持水产局正常运转的钱，不能被债主们要走了。

　　那些娱乐城、酒楼、汽车修理店、……的老板们现在来得不多了，因为年已经过完，水产局又发生了携款潜逃的事，他们都知道就是天天去闹也要不到钱，所以只是有空就去跑一趟，权当散布了。

　　水产局逐步稳定下来的同时，水产局的干部职工也在思考水产局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自己为什么会那么轻信韩长江那个混蛋。

　　正因为有一丝内疚，副局长刘建宏、李滨对王晓东突然凌驾于他们头上虽然有不满，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除了没有衷心祝贺外，他们表现得中规中矩，不巴结也不疏远，保持着一段距离。局里的工作也没有什么耽误。

　　他们这种表现让郭亮放心了，他担心刘建宏、李滨因为嫉妒，因为郭亮的一言堂强行提拨王晓东而心生怨气，什么事都和刚上任的王晓东对着干。让他不好开展工作。但他更担心经过开发区投资的事件之后，刘建宏、李滨变得胆小怕事，开始不顾一切地屈膝顺从，连带着对王晓东这个官场新贵也巴结不已，那也绝对不是好事。那样的话，他们将会成为没有担当的人物，所有的大事都会落在郭亮身上。

　　郭亮自知没有三头六臂，水产局的工作还需要各级领导支持，只有群策群力才能把一个单位的事情办好。再说，郭亮的心思现在已经不仅仅落在水产局上。如果把全身心的精力都用在这个穷小的单位里，实在有点得不偿失，也没有什么意思。

　　现在的郭亮正在琢磨如何经营自己的圈子了，他想早一点从水产局跳出来。

　　但是，他的愿望和水产局现在所处的情况有点背道而驰：他的措施虽然有力。他的威望虽然在恢复，但他却无法解决水产局当前最棘手的问题——钱！

　　十万元省着用，但很快就用完了。连管理站的快艇都没有了汽油，只能借别单位的油票，这才没有使湖面的巡视出现断档。

　　不久之后，那些集资的家庭开始找郭亮来哭泣。他们忍了一段时间，可没有钱的家庭产生了各种各样的矛盾。为了钱的事，夫妻俩打架的有之，吵架的更不断，有的没钱买菜，有的没钱治病，有的孩子不能读书。……。

　　习惯找单位的他们自然只有找郭亮。开始的时候郭亮采取躲或者打游击的办法，经常不按时到单位上班，或者干脆直接到下面的单位去办公。有时甚至连租住的地方也不回，而是住在舅舅家里，以避开哭闹的职工。但是。集资的职工几乎分布在局里的每个角落，无论他到哪个单位，那里都有集资的职工，他们都会缠着他哀求他想办法，把他们集资的钱还给他们。看到郭亮的时候，那些人不顾自己的脸面，不顾自己比郭亮年纪大好多，跪在郭亮面前如孩子似地哭求着。

　　对于这些可怜虫，郭亮真想甩他们几个耳光，也想把潜逃的韩长江抓到自己脚下踩上几脚。可是他不敢用武，更无法踩那个连公安机关都一时找不到的韩长江。他只能软硬兼施地劝慰这些职工，告诫他们安心工作，只有认真做事才是他们摆脱贫困的唯一方法。

　　这种话对一个有能力的人而言完全是一句屁话：在水产局就是再怎么认真做事，也不可能摆脱贫困。唯一摆脱贫困的办法就是在水产局当领导或者从水产局辞职到外面赚钱。

　　但对大部分职工而言，郭亮的话却是真理。这些胆子小、没什么能力的人还真的只能依靠贫穷的水产局才能过日子。打死他们也不会从水产局辞职到外面单独闯荡。

　　郭亮真不明白这些胆小的人中之前怎么那么有“魄力”：有的职工在这次集资中押上了全部身价，然后眼巴巴地看着韩长江给他们发红利。

　　稍微了解情况后，郭亮才明白与其说这些人赌性大，还不如说他们对摆脱贫困的愿望异常强烈，远远超过他的想象。为了不再贫困，他们就舍命赌了这一把，可惜失败了！

　　被逼无法的郭亮只好私人拿出五万元借给局里，让人秘股调查情况选取最贫困的家庭进行适当的补助，将来这些钱从他们的工资中扣除。

　　郭亮不是慈善家，而且这些人基本都是记吃不记打的人，你就是给他们最多的钱，他们都会以为是理所当然。只要局里给的钱少于他们集资款的本钱和利息之和，他们还会以为局里赚了他们的便宜。郭亮的心最好也不会做那种傻事，只是不想这些人饿死才拿出一点点钱来帮他们熬日子，而且事先申明这些钱必须还。

　　在有心人的推动下，韩长江的案子越挖越深，不但韩长江以前收取回扣、受贿的事情被揭露出来，更主要的是将绍城市高新技术开发区的内幕大部分展现在世人的面前。新闻媒体天天围着开发区组委会和永明房地产开发公司的管理层转。组委会和永明房地产开发公司措手无策，最后还是从省里回来的市长马春华出面平息此事：组委会的领导班子就地免职，开发区免费收回永明房地产开发公司等群众反映大的企业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土地，同时处罚一百万元到三百万不等的罚款。

　　同时，作为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双清县县长张春秋、常委副县长牛文举——也受到了组织的严厉批评和相应处分：张春秋免去县长职务，调入市新成立的发改委当主任。牛文举免去常委副县长职务，转任县文教局副局长。如果说张春秋的职位没什么变化，发改委主任的权力和县长的权力难以进行具体的比较，说不清谁强谁弱，但牛文举完全是倒了大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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